我曾发誓,绝不让父母面对这样的困境……
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3029 篇文章
题图:文中图片皆来自电影《困在时间里的父亲》。
作者:琢玉,诺友,帝都上班族,爱读书不求甚解,爱码字自娱自乐,爱画画天天向上,育有一个性十足的 8 岁小妞。前半生一路狂奔,人到中年,终于想要慢下来,用一生琢一块好玉。
两个月前,我爸做了一个穿刺手术,在我家乡的城市。
爸爸之前一直说得很轻松,他最近做了肺部 CT,片子上有几处阴影不太清楚,找了几个医生看,医生说应该问题不大,做个穿刺只是为了确定一下,没什么大事,而且,他把手术说得也很简单,不过是在胸部穿一个小孔取出一块肉做活检。对于没有医学背景的我来说,我并不清楚这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当我终于下班回到家,接通视频后,看到我爸居然插着鼻管躺在病床上,他依然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输点氧而已,没事。
这已经是我爸第二次住院,每次我都不能回去,因为疫情,身为体制内的人,我受到各种约束,身不由己。虽然,从北京回我家只需要两个小时的高铁,我依然只能无奈地原地不动。
01
今年八月底,孩子在我爸妈家待了一个暑假后被送回北京,我让爸妈先不用过来,好好休息一下。大概是终于有了空,又或者我总是唠叨这事,再或者他也明显感到胃不舒服,我爸终于下决心到医院约了胃镜。我嘱咐他,既然做,把胃肠镜都做了,顺便做个胸部 CT,因为他是个老烟枪。
在家看病到底方便,很快就能挂号问诊安排检查,不像在北京,进了医院,每一步流程都要等,等待时间很难说,一个胃镜等上几个月的事我也听说过,这大概也是我爸不愿意在北京看病的原因。
但不在北京,也就意味着,所有的一切都要靠他们自己。尽管我爸妈身体还行,腿脚没问题,但也毕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
做胃肠镜之前,要排干净肠胃,鉴于我爸的年龄,也是为了安全起见,我爸还是决定住院,万一有点什么情况,不至于在家我妈处理不了。后来证明这个决定是对的。
检查安排在第二天中午 12:30,前一天晚上就不能进食了,还要吃药排空肠胃,像我爸这么瘦的人,没什么脂肪积累,长时间不进食,等到时间已经非常虚了,检查做完,加上麻药劲还没消,我爸几乎站不起来,好在办了住院有病床可以躺。尽管受了罪,但检查结果还不错,息肉很少,都没必要送去活检,胃部只是有慢性胃炎,无大碍。
我打视频,我爸始终都是一副“小事一桩”的样子。我爸向来是孔武有力的硬汉形象,六十多岁了,走路脚下生风,做饭切菜当当响,快人快语,每天坚持锻炼,身体一直没什么问题,我从没感觉他已经是一个老年人了。我爸最爱说的两个字是:放心。小时候,有什么事,他说:有爸爸呢,放心。现在他说:我身体好着呢,放心。因此,我很难把我爸和“害怕”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胃肠镜检查虽然痛苦,但也是常规检查,当时也还没有什么病变的怀疑。但,我爸在去医院的那天早晨和我妈吵了一架。他们吵架也正常,一辈子也没少拌嘴,但我妈说:你爸那天明显是心虚害怕,邪火没地发就冲我吼。虽然我爸从始至终都没提过这事,我也没问过他。但我意识到,虽然只是一个肠胃镜,我爸也是害怕的。
后来,检查没什么问题,我爸才对我说:我一直不想做,就是怕我一进医院就出不来,这么大岁数了,难保有个什么问题,我现在可病不起啊,老的老,小的小,我还有好多事呢。我听了心里不是滋味,他已经六十多了,哪那么责任啊,我叔和我姑都很孝顺,我奶奶不会没人管,我都小 40 的人了,他始终把我当孩子看。
02
因此,第一家医院肺部 CT 做出来有阴影,似乎也没太惊到我,没有明显的、已经形成的肿瘤物真的是庆幸。但这家医院的医生说,这个阴影进一步分析,看上去像肺结节毛刺,肺结节毛刺是有恶性的可能的,仅凭 CT 无法确定,做穿刺取活检才能准确判断。
当时我爸自己去医院拿片子,我妈没在场。医生这话就像瞬间把他扔进了冰窟窿,他一个人默默地回家,吸了五根烟。这是我爸后来才告诉我的。当时,我打电话过去,我爸只说了前半段,即 CT 没发现明显的肿瘤物,压根没提有恶性的可能。
真不知道后面的时间他自己是怎么消化的,大概他希望换个医生听听意见,于是找到另一家医院的肿瘤科主任,这个主任的看法是:阴影是还未形成的肿瘤,即使形成也需要很长时间,可以观察一段时间,几个月后再复查。这话给了我爸极大的安慰,尤其是,这个主任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肿瘤科专家,似乎比上一家医院的医生权威多了,毕竟专家见多识广。我爸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我,忘了我并不知道他刻意隐瞒的部分。
但两个相左的判断总是让人心生疑虑,我爸大概内心也很煎熬,很想知道究竟有没有事,等几个月复查万一有事呢?这几个月也许总是惦记着这事,无法安宁。因此,反复考虑之后,大家还是决定做一个穿刺,取了活检确认一下。
我们家人,包括大家庭,谁也没做过活检,虽然可以通过网络查询相关信息,但那都是停留在概念上的。就像生孩子,看多少介绍,听多少别人的经验,真到产床上才发现一切都是自己未曾预料的。
穿刺大小算个手术,虽然技术成熟,时间很短,我爸描述的也像打针输液一样轻松,但真做完出来,居然鼻管都插上了,输液袋子挂了好几个,从下午三点一直输到了晚上七点(这大概也是当地医生不自信的表现,技不如人,害怕有闪失)。这些如果不是我频繁的打电话,他大概率也不会给我讲。但即使我知道了又能怎样呢?我既不能在医院陪他面对术前的紧张术后的难受,也不能送饭喂水,只有隔着屏幕问问的份。
03
去年冬天有一个中午,我坐地铁一号线出门办事。一号线是有年头的地铁线,有些站到现在也没有电梯,我进的站点就是如此。在地铁口,我看到一个老人拄着拐杖站在那,眼神在张望,似乎在等人但又不像。我看到他脚边堆了一袋大米和一桶油,又看了看眼前这条长长的楼梯,心理大概明白了。
我问老人:您是不是拿不动这些东西?老人戴着一副眼镜,穿着干净体面,一看就是一个老知识分子,之前大概是想求助别人又没好意思开口,见我主动和他说话,他有些腼腆地笑了笑,点了点头。我说:我帮您拎下去,您慢点下楼梯。
他十分感激,一直在说“谢谢”,我把东西拿到站台上,幸好,他和我一个方向,我们一起进了车厢,有个善良的姑娘给老人让了座。老人对我说:这是单位发的东西,以前都是孩子来拿,现在孩子都出国了,又因为疫情,他们都回不来。老人说得很慢,似乎他只是希望有人倾诉,并不在意我是否回答,他有些伤感地说:现在有些后悔把孩子们全送出国了。
这件事一直埋藏在我心里,每每想起,我都发誓:我绝不让我的父母面对这样的困境。
但,挂了我爸的电话,我爸插鼻管的情景让我心酸不已,我发誓不会发生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尽管我没有出国,甚至我所在的城市和我家离得这样近,但我爸生病住院,他依然要像一个空巢老人一样独自面对那慌乱的心情和惨白的病房。
疫情确实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导致我们不能在有事的时候及时出现在父母身边,但即便没有疫情,逐渐年迈的父母,他们日常起居的小困难,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我们这些远在他乡的儿女也无法照顾,甚至他们总是怕给儿女添麻烦,都不会告诉我们,电话里永远是“放心吧,我们好着呢”,即使有了视频电话,我们也依然无法知道真实的情况究竟是怎样的。
两代人的价值观差异、陌生的城市,让他们不愿追随儿女客居他乡,而我们这些离家出来打拼的人早已在此落地生根,难分他乡异乡,无法回到家乡重新开始。这似乎是时代之痛,我们这些漂泊在外的游子,注定要让父母承受孤独的晚年。
现在,我十分羡慕生活在父母身边的同学。
04
我爸的穿刺结果不好,决定来北京看病的时候,我猝不及防。是他先知道了结果,才敢告诉我,我竟然是最后一个被通知的。我没太多时间收拾自己破碎的心绪,马不停蹄,找医院、挂号、问诊、联络医生.....
在我的心里,我的父母一直很年轻,他们不过才六十多岁,没什么基础疾病,我爸怎么一下子就得了重病?是我无视他们的白发,他们日渐老花的双眼,他们炒菜偶尔放多了盐......我坚持给他们每年做体检,虽然小毛病越来越多,但不严重。我每天给他们打电话,或者他们在北京帮我带孩子,我们常常聊天,他们也有各自的事要忙,我以为,这一切就是天长地久。
我从没像现在这样恨自己没有认识什么医生朋友,只能辗转地打听,甚至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去上医学院在医院工作,我对医生毕恭毕敬,唯恐他们怠慢了我爸,我带着爸爸等各种检查,一次次地去医院,排队、穿梭在不同的楼层、卷入看病人流的大潮,在医院的焦躁与消耗一次次提醒着我,原来我曾经以为的岁月静好可以瞬间被打碎。
在脚步匆匆地奔走时,我也会注意医院里的老人,那些坐在轮椅上的老人,那些步履明显慢半拍的独自看病的老人,那些一脸茫然找不到地方、不会使用现代化设备的老人.....
我妈说,如果没有孩子,现在连病都不知道怎么看。我作为女儿,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我的父母终于到了需要依赖我的时候,突然之间,他们好像变矮变小,需要靠着我的肩膀了。不论我是否准备好,就这样上场了。人生哪有那么多“准备好”,事情来了,硬扛也要扛下来。我一面阅读相关书籍文章,一面托同事联系医院,一面和医生沟通病情,一面还要考虑润滑医生关系的门道。爸爸在坚韧地等待,我在努力地推进。
看过一本书,写的是作者 65 岁之后辞去工作,到乡下陪伴失智的母亲,在这过程中她对时代、生命、衰老和死亡的思考。
她从母亲的苍老思考自己的“初老”,思考生命的来去:“我们怎么迎接,怎么告别?我们何时拥抱,何时松手?我们何时愤怒,何时深爱?何时坚定拒绝,何时低头承受?……花开就是花落的预备,生命就是时序的完成。”
衰老和病痛不如新生和健康让人愉悦,但一个生命的轮回就是这样,不会因为谁而改变规则。面对父母的老去,我也会想到自己逐渐逝去的青春年华,不再有用不完的精力和体力,也不再有闪闪发亮的理想和对未来的美好幻想,有的只是每天忙不完的具体事情和晚上夜深人静时读一段温暖的文字,写一写自己的心情。
‘天下万物’都是同时存在的。你的出生,和父母的迈向死亡,是同时存在;你的青春、和你自己的衰老、凋零,是同时存在的;你的衰老、凋零,和你未来的孩子的如花般狂野盛放,是同时存在的。如同一条河,上游出山的水和下游入海的水,是同时存在的。
”如此,一代一代,有人生,有人老,有人如花绽放,有人走向生命的终点。唯有接纳,不对抗,不挣扎,勇敢地面对,看着满树繁花,看着秋风吹落,看这如水的月光,看那奔涌的河流。
写在后面:
幸运的是,我爸在十月份顺利地做完了手术,术后情况不错,已经回老家休养。因为他是肺部的问题,术后最需要注意的是一定不能感冒,这个冬天,正常情况下对他来说也是极大的挑战。然而,随着疫情政策的调整,一两个星期之内,北京已经阳了一片,我的家乡也好不到哪去,亲戚朋友都纷纷倒下,我天天提心吊胆,害怕我爸被感染。虽然从数据统计上看,奥密克戎已经很温和,但作为已经阳过的人,我感觉它比流感厉害多了,我从感染到现在十几天了,即便已经转阴,但依然嗓子难受、身体乏力、嗅觉消失,不知何时能恢复正常,因此,真的不敢想,如果我爸感染会出现什么症状。但我爸似乎很淡定,每天都出去活动,从不在家闷着。我姑一家都阳了,住在姑姑家的奶奶不小心把体温计摔坏了,我爸居然买了体温计去给奶奶送,我听了立刻头皮发麻,虽然睡觉前已经视频电话确认他还没啥事,但一晚上我都在做噩梦,焦虑指数倍增。好在,目前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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